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杰克遜霍爾經濟研討會上的演講引發了全球金融市場的強烈反響。他明確表示，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極有可能在9月17日的會議上宣布下調聯邦基金利率。這一信號將市場對降息的預期概率從76%推高至89.2%，反映出投資者對美聯儲貨幣政策轉向的強烈信心。

鑒于勞動力市場顯著放緩和通脹壓力的暫時性特征，美聯儲9月至少降息25個基點是必要且及時的政策選擇，旨在優先支持就業并防范經濟進一步下行的風險。然而，降息步伐須謹慎，以避免長期通脹預期失控或因政治壓力損害美聯儲的獨立性。

美聯儲的雙重使命：就業與通脹的平衡

美聯儲的法定使命是實現最大就業和價格穩定，具體目標是將核心個人消費支出（PCE）價格指數控制在2%左右，同時保持勞動力市場強勁。當通脹高于目標時，美聯儲通常通過維持或提高利率來抑制經濟過熱；當勞動力市場疲軟時，則傾向于降息以刺激就業和經濟增長。然而，2025年中期，美國經濟呈現出復雜的局面：勞動力市場持續惡化，通脹壓力因特朗普政府的新關稅政策而加劇。這種“勞動力市場疲軟+通脹上升”的組合使美聯儲面臨兩難抉擇。

鮑威爾在上述演講中明確指出，勞動力市場下行風險的上升是促使貨幣政策轉向寬松的關鍵因素。風險在通脹方面偏向上行，在就業方面偏向下行。這種措辭表明，美聯儲當前更傾向于優先應對就業市場的疲軟，而非過分擔憂通脹的短期上升。

2025年的勞動力市場數據顯示，美國經濟正經歷顯著放緩，降息成為支持就業的必要手段。7月就業報告的發布成為市場預期轉向的關鍵節點。7月非農就業新增僅7.3萬，遠低于市場預期的11萬~13萬。更令人擔憂的是，5月和6月的就業數據被大幅下修，合計減少25.8萬個就業崗位。這種大幅下修表明，勞動力市場的疲軟程度超出預期，可能預示著經濟進入衰退前期。

失業率方面，7月失業率從6月的4.1%小幅上升至4.2%，仍處于歷史低位。鮑威爾在7月FOMC新聞發布會上強調，失業率是評估勞動力市場健康狀況的核心指標。他指出，特朗普政府的移民和驅逐政策可能導致勞動力供給減少，從而降低維持失業率穩定所需的就業增長“盈虧平衡點”。他在杰克遜霍爾演講中警告，勞動力市場“下行風險正在上升”，裁員和失業率飆升的風險可能迅速顯現，凸顯了降息的緊迫性。這為9月降息提供了強有力的理由。

通脹趨勢：降息的潛在風險

盡管勞動力市場為降息提供了強有力的理由，通脹數據卻構成了相反的壓力。美聯儲首選的通脹指標——核心PCE價格指數在2025年5月錄得2.7%，較2022年的5.5%峰值大幅下降，但仍高于2%的目標。7月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和生產者價格指數（PPI）報告進一步凸顯了通脹的復雜性。

7月CPI報告顯示，通脹率穩定在2.7%，與前一個月持平，略低于市場預期的2.8%。這一穩定表現緩解了對通脹失控的擔憂，為降息提供了空間。然而，核心CPI（剔除食品和能源價格）從6月的2.9%上升至3.1%，為五個月來最高水平，表明潛在價格壓力正在累積。核心CPI的上升尤為重要，因為美聯儲更傾向于使用核心通脹來判斷長期趨勢。3.1%的水平不僅遠高于2%的目標，而且方向錯誤，可能促使美聯儲在降息問題上保持謹慎。

更令人擔憂的是，7月PPI報告顯示，月度生產者價格上漲0.9%，遠超市場預期的0.2%，為2022年3月以來最大單月漲幅。貿易服務通脹（衡量零售和批發利潤率）以2%的速度增長，為兩年來最快，預示著生產者成本上升可能逐步傳導至消費者價格。分析人士預計，核心PCE價格指數可能在7月達到2.9%，進一步偏離2%的目標。

特朗普政府的關稅政策被認為是推動PPI上漲的主要因素。花旗分析師指出，目前“幾乎所有關稅成本都由國內企業承擔”，對消費者的直接傳導有限。然而，這種成本吸收可能導致企業利潤率下降，進而影響投資和招聘活動，進一步加劇勞動力市場疲軟。

關稅引發的價格上漲是否為“一次性調整”還是持續通脹的起點，是美聯儲決策的關鍵問題。鮑威爾在杰克遜霍爾演講中表示，關稅效應可能是“短期的價格水平調整”，不會導致長期通脹問題。他承認存在“高度不確定性”，因為關稅效應可能通過供應鏈和分銷網絡逐步顯現。里士滿聯儲主席托馬斯·巴金支持這一觀點，認為關稅的通脹影響可能不如此前預期強烈，為降息提供了空間。

然而，堪薩斯城聯儲主席杰弗里·施密德警告說，關稅效應尚未完全顯現，經濟仍在適應中，美聯儲應保持謹慎。牛津經濟研究院的邁克爾·皮爾斯指出，通脹距離2%目標的差距大于失業率，建議美聯儲在勞動力市場進一步惡化前暫緩降息。

明確的寬松信號

鮑威爾在杰克遜霍爾演講中明確傳達了貨幣政策向寬松傾斜的立場。他強調了兩點：第一，關稅通脹的暫時性，關稅導致的價格上漲是一次性調整，而非持續通脹的驅動因素。這降低了美聯儲對長期通脹風險的擔憂，使其能夠優先支持勞動力市場。第二，就業下行風險的上升，勞動力市場呈現出“需求和供給雙雙放緩的奇特平衡”，裁員和失業率上升的風險可能迅速顯現，降息是防范這些風險的必要措施。

FOMC在他演講前發布的政策聲明進一步強化了這一立場，指出“在政策處于限制性領域的背景下，風險平衡的轉變可能需要調整政策立場”。這一措辭表明，美聯儲的基準情景是從維持利率穩定轉向降息。

鮑威爾還對特朗普政府的政治壓力進行了微妙但堅定的回應，重申美聯儲的決策將完全基于數據，而非政治因素。他表示，我們絕不會偏離這一原則。這一聲明在演講中贏得了罕見的起立鼓掌，凸顯了市場和與會者對美聯儲獨立性的支持。然而，特朗普政府對美聯儲的持續批評和潛在的人事變動威脅可能削弱其長期信譽。

鮑威爾的演講顯著提振了市場信心。根據CME FedWatch工具，9月降息的概率從76%躍升至89.2%。股市、黃金、白銀和比特幣等資產價格應聲上漲，因為降息通常通過降低借貸成本刺激經濟活動和資產價格。

即將發布的8月就業報告和CPI數據將成為決定降息規模的關鍵。如果就業數據繼續疲軟或通脹保持穩定，25個基點的降息幾乎是板上釘釘；但如果就業數據強勁或通脹加速，美聯儲可能重新評估降息決定。市場普遍預計，美聯儲將在9月16日的會議上降息25個基點，并可能在12月9日再次降息。

9月降息的潛在影響

9月25個基點的降息將對美國經濟產生多方面影響：

第一，支持勞動力市場。降低利率將減少企業借貸成本，鼓勵招聘和投資，有助于穩定勞動力市場，防止失業率進一步上升。然而，如果就業增長持續疲軟，美聯儲可能需要在后續會議上進一步降息。第二，通脹風險上升。寬松貨幣政策可能加劇通脹壓力，尤其是在關稅效應持續的情況下。如果核心CPI或PCE繼續上升，美聯儲可能面臨重新加息的壓力，從而引發市場波動。第三，市場動態需警惕。降息預計將進一步推高資產價格，如近期股市和商品的上漲所示。但如果通脹數據超預期，市場可能面臨回調，投資者需保持警惕。第四，為全球經濟帶來影響。美聯儲降息可能削弱美元，緩解新興市場美元債務壓力，但可能增加其他國家的進口成本。全球金融市場將密切關注美聯儲的后續行動。

美聯儲9月降息25個基點的決定是應對勞動力市場疲軟和經濟下行風險的必要步驟。7月就業報告的疲弱表現和關稅引發的暫時性通脹為這一決定提供了依據。然而，核心CPI的上升和PPI的劇增表明，美聯儲必須謹慎行事，以避免通脹預期失控。即將發布的8月就業和CPI數據將至關重要，可能決定降息的規模和后續路徑。

從更廣泛的視角看，美聯儲需要在勞動力市場支持和通脹控制之間找到平衡。9月降息標志著2024年寬松周期的延續，但其步伐將受數據驅動。投資者應密切關注勞動力市場趨勢、通脹數據和美聯儲的溝通，同時警惕政治壓力和關稅效應的潛在影響。美聯儲的獨立性和數據驅動的決策將是維持市場穩定和經濟復蘇的關鍵。

總之，9月降息是正確的政策選擇，但需以審慎和靈活的姿態執行，以確保經濟在復雜環境中實現軟著陸。

（作者系浙江現代數字金融科技研究院理事長）